这10年无疑是一场噩梦,现在她终于从这场噩梦中艰难地走出来了,尽管伤痕累累……
2002年3月28日,被拐骗10年的湖南隆回打工妹邹霞云回到了阔别10年的家乡--隆回七江乡。听到10年不见的女儿就要回家了,邹霞云70多岁的父母由家人搀扶着到村口迎接。“女儿啊,妈妈的眼睛都要哭瞎了,妈妈每天都在等你回来呀。”
母女相见,父女相见,亲人相见,邹霞云热泪长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爸爸妈妈呀,你们的女儿回来了!”
邹霞云,一个被拐10年的打工妹,她是怎么被人拐骗的?她又是如何熬过这漫长的10年的?
打工未成,心怀鬼胎的打工仔 拐走了心地善良的打工妹
1992年8月,初中毕业的邹霞云同父母吵着要到广东去打工,邹霞云在家中排行最小,父母也最疼爱她,父母说什么也不同意她去打工。邹霞云的妈妈说:“你年纪小,没有社会经验,去广东打工,离家又远,家里不放心。再说家里不缺吃少穿,你还是不要去好。”
从小到大,邹霞云在家里就是一个倔孩子,她认定的理谁也说服不了她。无奈,父母只能让她跟着同村的表哥表姐出外打工。临行前,父母千叮万嘱:“什么事都要跟表哥表姐商量,不要单独行动。”
上车前,在派出所当警察的二哥给了邹霞云500元路费,嘱咐邹霞云在外不要轻信他人,凡事要多一个心眼儿。
坐了20多个小时的长途汽车,邹霞云跟随表哥表姐到达东莞石龙。邹霞云和表哥表姐各出50元同10几个男男女女租了个2房1厅的房子。第三天,表哥表姐把邹霞云留在出租屋出外找工作后没有了消息。当晚在出租屋里,邹霞云迷迷糊糊地睡在地板上,忽然,同屋住的几个男人手持尖刀吼叫着踢邹霞云:“起来,把你身上的钱统统拿出来。”邹霞云眼睁睁地看着这几个凶恶的男人抢走了她身上500元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洗劫了出租屋内其她几个打工妹后扬长而去。
邹霞云坐等到天亮,坐等着表哥表姐回来,可是,等到天黑了也不见表哥表姐的影子。粒米未进的邹霞云伤心欲绝,她漫无目的地走出出租屋,在石龙公园徘徊,她不知道怎么样面对眼前的困境。天越来越黑,邹霞云的眼泪不断地在眼眶里打转。这时,两个面目清秀的打工仔向她迎面走来,一个打工仔很关心地问邹霞云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是不是没有找到工作。
不谙世事毫无心理防备的邹霞云一古脑地把自己的不幸遭遇告诉了这2个打工仔。一个名叫黄俊江的打工仔表现出特别的热情,黄俊江说:“天下打工人是一家,你有困难我们来帮你。我一定给你找到工作。”
黄俊江给邹霞云买来盒饭,又邀请邹霞云跟他走。黄俊江说:“我还有一个表妹和我在一起打工,没找到工作前,你就跟她住吧。”
邹霞云对黄俊江的话深信不疑,她很庆幸自己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碰到了好心人。当晚,邹霞云同黄俊江的表妹住在一起。第三天,对邹霞云殷勤备至的黄俊江谎称他因为带邹霞云到厂居住被开除,邹霞云因为连累了黄俊江而感到十分内疚,她不断地道歉。黄俊江表现出一副英雄救美的姿态:“为了你开除算什么,没事!”黄俊江谎称他有一个同乡在湛江开了一间厂,他已经联系好了这个老板,他和邹霞云可以同时在这个厂上班。对此,邹霞云深信不疑。在她的心中,黄俊江矮小的形象逐渐高大起来。
经过7个多小时的车程,黄俊江把邹霞云带到了他的家--湛江市廉江县塘逢镇石岭村,这里毗邻广西,土地贫瘠,这里的女人多是从外地拐卖而来。
环顾四周,邹霞云的心寒了。这哪里是个家呀,低矮的茅屋家徒四壁,更让邹霞云心寒的是黄俊江的妈妈是一个疯子,哥哥是一个傻子,叔叔是一个麻风病人,全家人就剩下黄俊江和他年幼的妹妹是正常人。
黄俊江撕下他温柔的面具,扔下几句冷冰冰的话:“我带你来,是把你带回家当老婆的。从今以后,你就要死心塌地给我生儿子。你跑是跑不了的。”
伤心、恐惧、耻辱、痛苦笼罩着邹霞云,她苦苦地哀求黄俊江放她回家:“只要你放我回家,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你。”邹霞云跪在地上哀求,黄俊江只有一句话:“你就死心塌地做我的老婆吧!”
到达黄家的第一天晚上,黄俊江就糟蹋了邹霞云。想起自己清清白白地出来打工,却落下一个如此的结局,邹霞云感到已经无脸面对家人,她只有一个念头:死!
她撕心裂肺地痛哭,哭声并没有感动黄俊江。他阴沉着脸对邹霞云吼叫:“你哭什么哭?到我们村的女人一开始都像你这样寻死的,到后来不都是在这里好好地生儿育女。你想死还没那么容易。”
果然邹霞云想死都找不到机会,一天到晚黄俊江几乎寸步不离她,她跟着黄俊江上山砍柴,种地,到水库捕鱼,回家后做饭、喂猪和做家务。一天,她趁黄俊江看管不注意,独自跑到水库边,她给远在2000里之外的亲人下跪,口里喃喃道:“生我养我的父母啊,不孝的女儿走了。”她闭着眼狠狠心跳了下去,没想到水只淹到了她的脖子,她只要稍稍往前挪一步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时,她忽然想到如此死去是多么不值,是多么对不起自己和家人。她想起了几天前一个被拐卖到此的女孩寻了死,死得无声无息,死得连一口猪都不如啊!
邹霞云一步步地往回走,她湿漉漉地爬上岸,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一定要跑出去!
艰难逃跑,5年逃跑逃不出苦难的命运
邹霞云开始在黄俊江面前变得百依百顺,她想给黄俊江一个假象,她已经想通了,她要好好地和他过日子了。这种假象让黄俊江开始放松了对邹霞云的看管。
怎么出逃呢?邹霞云首先想到的是出逃必须有一笔钱。黄俊江每月只给邹霞云8块钱来买月经纸,邹霞云打起了这8块钱的主意,她一分分地省。每省下一分钱,邹霞云都感到无比欣慰,这是她最开心的时候。她把钱藏在床角的一双破鞋里,每放一分钱到鞋子里,邹霞云都要在心里念叨上几句:快了快了,快有钱回家了。
到达黄家的第二年,邹霞云终于从每月8元钱的买月经纸中积下了50块。8月的一天早晨,邹霞云早早地起床,她拿起柴刀和挑担,对黄俊江谎称上山砍柴,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外跑去。她跑啊跑啊,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到达了廉江汽车站。一打听去广州的汽车票,她手中的钱还差一大半。邹霞云犹豫了,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哀求司机带她到广州。经过邹霞云的苦苦哀求,好心的司机答应只收50块把她带到广州,邹霞云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就在汽车启动的一刹那,黄俊江带着一帮人追到了汽车站,邹霞云被从车上拉了下来。恼羞成怒的黄俊江对邹霞云一顿拳打脚踢,破口大骂:“你再跑,我就把你卖了。把你卖到广西去,把你卖给60岁以上的老头子,卖给比我还要穷的人家。”
望着黑黝黝的夜,听着山村此起彼伏的狗吠声,邹霞云心里依然燃烧着一个不灭的念头:无论如何得想办法逃出去!
日子在痛苦的煎熬中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1994年,这是邹霞云被拐骗到黄家的第三个年头。这3年中,邹霞云因为不会讲廉江本地话而成了一个哑巴,黄家人骂她,村里的人也骂她。尤其是这3年中,邹霞云没有怀孕而格外被人歧视,邹霞云在全村人的眼里成了不会下蛋的“铁公鸡”。
这年6月的一天,天气特别闷热,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黄俊江打鱼归来,倒头大睡。邹霞云悄悄起床,悄悄地把一年多积下来的30多块钱揣进怀里。她悄悄地打开门,拔腿在夜色中狂奔,在泥泞的路中她不知跑了多久,山村离她越来越远,她已听不到身后的狗吠声。由于长年累月超负荷地劳作和极度的营养匮乏,邹霞云没跑到车站就一头栽倒在泥泞中。
邹霞云醒来时,一帮人打着手电筒和火把围在她的身边。她被人抬了回来。这次,黄俊江破例没有打她。他坐在她身边教育她:“你身上没钱,怎么跑回家?这里的人贩子很多,人家把你卖了,你死在哪里还不清楚。你几年了还生不下一个孩子,你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要?”
在到黄家的5年时间里,邹霞云跑了5次,每次都被抓了回来。一次次逃跑,一次次失败和一次次地挨打挨骂,邹霞云对逃出黄家一天天变得绝望。尤其是到黄家5年,自己竟然还不能给黄家生下一男半女,邹霞云对自己的生育能力一天天变得怀疑起来。
有一次,黄俊江带邹霞云到广东阳江,在黄俊江上厕所的时候,邹霞云看到路边停着一辆开往湖南的汽车,她的心一陈狂跳。思家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她不顾一切地跑到车边。这是一辆开往湖南邵阳的客车,邵阳离邹霞云的家乡隆回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这是5年多来被骗到黄家以来最有希望逃走的一次机会。汽车启动了,邹霞云却停住了回家的脚步。她想自己当年好好的一个女孩出来,如今已是历尽苦难,变得如此落魄,人鬼不分,自己如何还有脸面回家?而且自己不能生孩子,回家了又有什么样的男人愿意娶自己为妻?
邹霞云如此一想,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要留下来。
愚昧哟,留下来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一个女人
这已是邹霞云到黄家的第6年,此时的她已全然没有了逃跑的念头,她只想能够尽快怀孕,尽快生下一个孩子,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还是一个女人。
在黄家低矮潮湿阴暗的茅屋里,邹霞云被拐骗6年来与同床共枕不知爱为何物的黄俊江有过一段茅屋夜话:
邹霞云:你把我骗到你家6年,我什么苦都吃了。我本来是可以逃跑回家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来?
黄俊江:你这样不能下蛋的女人还有什么人会要你?你在我这里是你的福。
邹霞云:我不相信我就不能生孩子,我一定要为你生一个儿子。但是,我生了儿子后还要回家。你让我回家吗?
黄俊江:回什么家呀?你还是把你湖南的家忘了吧。你看我这个穷样子,我哪来的钱让你回家。我要是有钱,我也就不骗你来做我的老婆了。我要是有钱,你现在不能生孩子,我就另外再找一个能生孩子的女人。
邹霞云:没想到和你睡了6年,你是这样一个没良心的人。我一定能生孩子,一定在今年为你生一个孩子。我一定要回去,要回湖南去!
这场茅屋对话更加坚定了邹霞云要生一个孩子的决心,也坚定了最终有一天她要返回湖南的决心。这一年,盼子心切的邹霞云终于怀上了黄俊江的骨肉,眼看着邹霞云的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来,黄俊江整天笑得合不拢嘴,他逢人便说:“我带回来的老婆要为我生孩子啦。”
怀孕并没有减轻邹霞云生活的沉重,她每天依然得上山砍柴,依然得干农活,回家依然得喂猪和照料全家人的生活。碰上黄俊江打鱼的运气不好,邹霞云还依然吃不饱肚子。尽管如此,邹霞云还是很快乐,这是因为她对黄俊江和全村人证明了自己并不是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
随着一声啼哭,这一年的冬天,邹霞云生下了一个儿子。没有足月生下来的儿子整天病恹恹的,儿子的每一声啼哭,都让邹霞云无比的心痛。儿子哭的时候,她把奶头塞进儿子的嘴里,可是,长期营养匮乏的邹霞云干瘪瘪的奶头哪来的奶水?儿子吃不到奶,哭声一声高过一声,邹霞云也只有陪着儿子流泪。最后,邹霞云不得不把饭团放在自己的嘴里嚼碎,一口口硬塞进儿子的嘴里。
儿子没奶吃,邹霞云用饭团来代替。可当儿子生病的时候,邹霞云一点办法也没有。到黄家6年,吃尽了苦头的邹霞云落下了一身病。每当病痛袭来的时候,邹霞云只有躺在床上苦苦地熬着,6年来她多次病倒,可是,黄俊江从来没有送她上过一次医院。
一天深夜,儿子忽发高烧,眼看着儿子在受罪,耳听着儿子凄苦的哭声,邹霞云的心比刀割还疼啊!她哀求黄俊江带儿子上医院,黄俊江说:“家里没有钱,上什么医院。他要生病就看他的命大不大。如果老天要他的小命,我有什么办法?”
这一夜,邹霞云一夜未眠。她和儿子一起痛哭:“儿子啊,妈妈不该把你带到这个世界来啊。不该让你来到这个世界受苦受难啊!”此时,邹霞云才开始后悔,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女人,她给儿子带来的竟然是另一个悲剧。
儿子在病痛中一天天长大,邹霞云几次欲逃离黄家,但是每每看到儿子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和那张蜡黄的脸,邹霞云就放弃了出逃的念头。她不忍心如此离儿子而去。
儿子会说话了。一天,她对2岁的儿子说:“儿子,你知道妈妈的心里有多苦吗?我被你爸骗到这里8年,你的外公外婆对你妈生死不知,我也不知道你外公外婆还在不在人世。儿子,哪一天,妈妈走了,不要你了,你会恨妈妈吗?”
儿子对妈妈的话全然不懂,但是,当儿子听到妈妈说的“妈妈不要你了”时,儿子放声大哭。邹霞云搂着儿子哭成一个泪人,邹霞云说:“儿子,妈妈不走,妈妈不走。”
邹霞云在痛苦中等待着儿子长大,儿子已经4岁了,这是邹霞云到黄家的第10个年头。一天,邹霞云对黄俊江说:“我给你做老婆已经10年了,儿子也已经4岁了。你陪我和儿子回一次湖南的家吧。”
这样的话邹霞云不知说了多少次,黄俊江没有一次同意过她的请求。这次,黄俊江还是过去一样冷冰冰地回答她:“回你湖南的家干什么?你不要想那个家了,我没钱!”
10年的辛酸,10年的苦难,10年的悲伤,10年的血泪,邹霞云都忍受了。但是,面对拐骗自己10年后的丈夫还是如此的无情无义,邹霞云的心死了。
2002年2月19日和3月2日,邹霞云偷偷地跑到塘逢镇邮局,给远在2000里之外的哥哥发出了一封求救电报:有急事,速带钱到廉江塘逢乘5块钱摩托车到我家。
千里解救,被拐10年的打工妹回家了
3月22日,邹霞云同母异父的二哥刘其强接到求救信后,第二天下午从邵阳乘火车,24日到达广州。当日,刘其强赶到笔者所在的报社向笔者求救。笔者随即通过当地新闻秘书把情况通报给了廉江市公安局。
25日,星期日,广东普降大雨。傍晚6时30分,经过7个多小时的车程,笔者一行4人到达廉江。由于邹霞云的电报上没有具体的地扯,第二天,负责解救邹霞云的廉江市公安局刑警中队队长揭英贤派员到邮局查询邹霞云发出的电报有没有留下具体的地扯。一会儿,前方警员传来好消息,邹霞云留下的地扯是塘逢镇石岭村。揭队长随即派员到村里打听消息。当天,前方警员又传来好消息:一个名叫黄俊江的人10年前从东莞拐骗回来一个湖南打工妹,这个湖南打工妹为黄俊江生有一个4岁的男孩。
揭英贤队长当即决定:当晚出动警力解救。为了确保邹霞云被解救,揭队长把时间安排在晚上10时30分。
石岭村是一个距离塘逢镇还有8公里的偏僻山村。3月25日晚10时20分,笔者同18名警员分乘两部警车在泥泞的山路中疾驶。车内大家相视无语,唯有邹霞云的二哥热泪盈眶。10时50分,警车抵达石岭村村口,笔者同18名警员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夜色中包抄了黄家。警员冲进黄家,黄俊江正蹲在地上用刀子削芋头,一名警员迅速夺下了他手中的刀。一名警员推开一扇小木门,这时,房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呀?”
说话者正是被黄俊江拐骗了10年的邹霞云!她身边躺着的是她已经熟睡了的4岁的儿子。邹霞云见到前来解救她的二哥,四目相视,二哥一眼就认出了邹霞云,半晌邹霞云才在二哥的提问下说了一句:“你是二哥呀,我天天都在等你救我回家啊!”
3月26日,邹霞云黯然神伤地同二哥踏上了回家的路程。她把儿子留在了黄家。对于她来说,这10年无疑是一场噩梦,现在她终于从这场噩梦中艰难地走出来了,尽管伤痕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