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将至。 　　 我们天真的以为，只要在一起，甚麽都不怕。 　 　　傍晚的黄昏，城市上空乌云翻滚。空气潮湿凝重。一场大雨即将来临。我被沉重的气息压迫着，几乎快要断绝呼吸。胸口沉闷地发出无声的痛感。走在安静的街道旁，听见树枝在寒风中相互摩擦，然後发出干燥枯竭的声响。仿佛在寓言某种无法读懂而又绝望的信息。 　　Nina已经离开。我失去她的任何消息。 　　她没有留下丝毫线索。没有人能够寻着她。她就如同幽灵一样在我的视线里消失得悄无声息。 　　青果巷，是我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 　　许多个凌晨两点，我就是站在这里等待Nina回来。她一直在忙碌着。尽管我们生活在一起，但彼此之间的事情却始终有着不闻不问的默契。我们不愿打破这默契。偶尔Nina会彻夜不归，亦不会给我任何消息。我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青石板地面上，看着香烟短暂的星火在昏暗中忽明忽暗，然後燃烧成灰烬。荒凉的彻底。 　　当天空开始泛着白光的时候，我站起身缓缓往回走。 　　地面上无数残存散乱的烟蒂，只是象征着时间的流失，以及指间冰凉发黄的痕迹。 　　Nina从不对我说起关于她整夜不归的原因。我亦不过问。 　　许多个夜晚，我们站在巷子口拥抱。每次她在远处看见我，便会快步跑到我面前紧紧拉住我的手，然後她说，丫，你还好么。 　　我说，我很好。 　　我一直想着你。 　　我也是。 　　有时在拥抱的时候，我能够感觉到她单薄消瘦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我不知道她是因为寒冷，还是在哭泣。可是她甚麽也不说。她有她自己的个人世界。我不介入，亦不打搅。我们只是在一个空间里，过着两种毫无干系的生活。我知道，有时候一个拥抱就能代替所有。我们索取的只是一点点。 　　Nina其实只是一个假装坚强的孩子。而我，又何尝不是。 　　我们除了了解对方的容貌及性格以外，其次都是陌生。 　　Nina的失踪，我一直相信会有原因。而真相，终有一天会袒露於现实之前。 　　有一天她说，我怀孕了。 　　可是在她眼里，丝毫看不到喜悦，只有无尽的复杂的东西取代。她说，我想生下这个孩子。让他永远陪伴你。 　　我笑笑。说，生下来罢。我们有能力养活他。 　　Nina微笑不语。眼神装满了疲倦。 　　我曾以为，她是真的想要留住这个孩子。直到一个月後，她独自前往医院，在药物与机械的摧残下，轻易就将腹中还未成型的孩子扼杀死。我无法想象她一个人是如何承受着这一切巨大的折磨与疼痛。可是我始终相信她有自己的理由。而她的决定，亦是经过最深疼痛之後的确定。尽管方式残忍，但现实生活同样毫不留情。 　　凌晨4点，她坐在地板上吸烟。脸色灰白，嘴唇像一朵紫色的花瓣。我知道她腹中的疼痛仍在持续，只是她并不在乎。肉体只是支撑生命的一个躯壳。我们都在以不同的方式耗尽它的能量。直到它完全萎缩死亡。 　　我说，孩子是谁的这并不重要。可是你该知道，他是一个完完全全生长在你身体里面的小生命。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Nina突然失控地尖叫起来。我走过去抱住她。紧紧地。我说，甚麽也别说。Nina，安静下来。我只想这样抱着你。其他甚麽都不重要。 　　每天晚上，我们躺在沙发上抽烟，然後听理查得·克莱德曼的钢琴曲。 　　Nina说，这些起伏的旋律其实都有生命。它们直抵人心。将疲惫的细胞一一催眠。 　　夜深人静，我们常常躺在一张床上枕着音乐进入睡眠。直到她离开後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望着黑暗中的阴影彻夜失眠。那段时间，我不断重复的梦见Nina抱着一个陈旧的布娃娃。她坐在客厅的一角，然後自言自语地说，总是要有人先学会放弃。我会一直守在这里，等你回来。 　　她如此反复地说，而我终究不能明白她话中之意。 　　最後一次梦见Nina，是在凌晨2点。这是我们最为熟悉的时刻。曾经许多次，我就是在这个时间点，独自站在巷子口等待Nina回来。破旧的路灯，闪烁出微弱的光芒。我和Nina的身影消失在深渊一般的黑暗里。那些迂回在记忆深处的片段，是时间也难以抹却的痕迹。 　　沉寂的夜，客厅里传来缓慢的脚步声。然後一切重新归于平静。Nina坐在沙发上以优美的姿态默默地抽烟。这是我熟悉了太久的画面。而此刻，她的每一个举手投足都变得如此模糊。她说，丫。我一直爱着你。不论方式如何。可是我要走了。我只是来与你告别。你不要忘记我。 　　我走过去抱她。她的身体像空气一样柔软。毫无温度。我终于相信，这只是梦境，只是幻觉。 　　天已经蒙蒙亮。当我疲惫不堪的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客厅的沙发里。手中捧着Nina含笑的相片。 　　我突然相信，这个梦境似在意味着一场未知而血腥的悲剧发生。 　　一个月後，突然传来Nina的死亡消息。警方找到我，并企图搜集有关Nina生前的一切信息。 　　抱歉，因Nina小姐涉嫌两个月前一宗凶杀案。请你协助警方调查。 　　我说，对不起，我一无所知。 　　是的。我一直对Nina一无所知。 　　可是我相信，真相终有一天会赤裸裸的呈现于现实面前。生活中隐藏的一切罪恶，都将暴露无疑。 　　在Nina留下的一本日记里，我终于看到一切赤裸的真相。 　　她说，我会告诉你一切真相。丫。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会这样选择。我从未想过要去关注任何一个同性女子。我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一概漠不关心。而你不同。你就如同我灵魂深处的另一个自己。我不能对你不闻不问。 　　一个男人的誓言，往往是一场最可笑的背叛。江岚是一个可耻的男人。可是他懂得如何隐藏自己丑陋的嘴脸。你不必因为他曾经给予的温情而断送自己该继续行走的路线。你可以假装若无其事。可是你眼神里藏不住的绝望却像毒药一样蔓延肆溢。丫，有些事情，是你最不愿看到的真实。它们肮脏、丑陋而复杂。 　　当我见到江岚公然与不同的妖艳女子暧昧，我突然就相信，这一切暧昧关系其实早已存在。只有我们像傻瓜一样被事实的真相蒙蔽欺骗着。 　　我找过江岚。我说，你只是一个小人。如此下贱而不知廉耻。 　　他大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枯萎的花一样丑陋。我不明白，他有甚麽资质去享用女人的温情。 　　他说，男人生性下贱。贱到骨子里。而女人也一样。 　　 　　丫，我爱你，尽管我不能同你做爱。可是男人终究令人失望。 　　我子宫里曾经生长着一个生命，那是江岚的孩子。很可笑是么？可是你说，我怎么可能会生下他的孩子？他又有甚麽资格成为一个父亲？他只是一个人渣、杂碎。当他在我酒里动过手脚之後，那一整夜，我像个妓女一样被她骑在身上蹂躏着。我没有挣扎的余地，甚至连叫喊的力气也已经丧失。 　　天亮的时候，他像死鱼一样躺在我身边，发出沉重的鼾声。 　　我挣扎着翻起身。後来将一整盒香烟折断浸泡在水杯里，并用早已准备好的针管抽出杯底沉淀的尼古丁，然後再输入他的大脑中。很快我便看见他扭曲的表情，以及痛苦的呻吟和挣扎。我站在床前望着他，微笑着。那一刻我觉得无比痛快。丫，我不仅为你杀死了他，更是为我自己。而他今天的下场，早就在我计划之中。 　　这个世上，你是唯一让我不舍的人。 　　可是我的时间已经无多。我要离开了。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一直爱着你。丫。相信我。 　　　　　　　　　　　　　　　　　　　　　　　　　　　　　　　　　　　　　——Nina。 　 　　 　　Nina离开後，我终于彻底失眠。凌晨两点，我站在巷子的角落抽烟。望着黑暗里的前方，可是我再也等不到Nina的归来与拥抱。我还记得那个梦。她是真的来与我告别。她说，尽管我已离开，但是我的灵魂会一直守在你身边。 　　我真的能够感觉她的存在。可是除了在梦里，我再也感受不到她的体温。 　　後来警方破案。并将Nina谋杀与自杀事件暴露在头条新闻上。 　　我看着电视，读着报纸，嘲笑着这群流氓夸大其词、自鸣得意的嘴脸。 　　我终于相信，一切事实的真相终有一天会袒露在残酷的现实之前。而真相背後，没有人知道其中的痛楚与血腥。 　　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 　　一个在舞台上指手划脚的拙劣的伶人，登场片刻，又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 　　生活本就是这样一个充满了喧哗和骚动的故事。找不到一点意义。 　　想要的生活其实那么简单。追寻它的路途却迂回颠覆。但是生命的时日如水流逝。没有任何人可以敷衍。在阳光下我看着自己寂静的掌心。生命的苍凉和绚丽，自己无法选择。 　 　　傍晚，夕阳在天空倾泻。我低头行走。在街口的拐角处，我突然看见一个躺在垃圾堆旁的死婴。她赤裸裸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洁白纯净的玩偶。苍白的皮肤。灰暗的嘴唇。可是她没有双手。她只是一个被遗弃了的残缺婴儿。 　　我蹲下来抚摸她的脸。颤抖的手停留在她冰凉的面颊上。这是一具小小的破碎的残骸。 　　在她空洞的瞳孔里，我仿佛看见无法被说出的绝望。她无法选择自己残缺的命运，亦无法抵抗被抛弃、被冻死的命运。甚至在她幼小的身躯，就连挣扎的本能都没有。我这样长久地望着她，迟迟忘记离开。我想起Nina腹中的孩子。想到Nina以及江岚的死。这是否就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