坨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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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三个月后我撕掉对联。
揉成一团,放进嘴里使劲咽,最后趴在马桶边干呕。
我大病一场。
睡梦中常见一个华丽的景象。
一个婴儿在天花板上缓慢地爬,转过脸来,面容与她一般无异。
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一年后的一天,我有事坐出租车路过一个师范学院,我靠在车窗,远远看见一个与之一模一样的背影。我连忙叫司机停车,我冲下车,追上去一把拉住她。
回过头,是个陌生的女孩子。惊恐地望着我。
对不起,我放开。
她笑了,认错人了吧。
她要赶去一个地方,打不到出租车,为了抱歉,我送她,到了目的地,她下车,我留下了她的电话。
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在她后面保持一段距离走着,因为她们有着一模一样的背影,我常常痴痴地望着那张背影,然后缓缓走上去,搂住她,对她说,别离开我。
她摇着头笑,傻孩子,我不离开你。
她25岁,叫我傻孩子。
渐渐地,走在一起时,我离她的背影的距离越来越短,当我们终于可以并肩走着,而我转过脸和她说话时没有一丝怀疑时,我向她求婚了。
我确实是爱她的。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我不爱她。
爱只是一个词,内容千差万别。
我不这样爱你,不代表我不爱你。
婚礼很简单,然而我们却异常幸福,我没有问过她的过去,她曾与谁恋爱,她也没有问过我有什么过去。
她从师范学校毕业,在一个幼儿园兼托儿所的所在教授小孩子。
我辞去工作,开了一个广告公司,渐渐居然也招了些人来,添置了一部车。
周末,便与妻开车去近郊,归来时买些当地零碎杂食供奉她的同事,我的员工。
时间,就是这样慢慢过去的,我把她的照片放在最最隐秘的地方,隐秘到自己都不敢翻动,也不敢销毁。
婚后的四个月零三天,如往常一样,我去接妻下班。妻正在和一个穿着长裙,化着淡装的女子聊天,他们并排坐在绿色的小长木凳上。一个小孩子在他们四周调皮蹒跚地跑来跑去。妻看到我,笑着介绍说,这是我先生。我一动也不敢动,呆呆望着她。我的女儿,她不再扎着马尾,长发流泻下来。震惊从她眼眸中一闪而过。你好,两秒钟后,她礼貌地伸出手,淡淡笑道。小孩子摇摇晃晃地抱着我腿,牙牙地唤,爸爸。笑得春光灿烂。妻笑起来。那不是你爸爸。
那年,我29,她21。
如果你日夜思念的人在你面前,你只能装作完全不认识她,是什么感觉?
因为她装作不认识你。我甚至怀疑她从未认识过我。她爱怜地撸撸小男孩的头发,抱起来朝我们点了点头,离开了。我开着车,带妻去吃饭,不经意问。那是谁?哦,她很漂亮吧。是哎,我嬉皮笑脸地望着妻,不过及不上你。于是妻满足地讲起了她的来历。
前两个月一天,突然看见她隔着幼儿园的栏杆,无限贪婪地看着,我回望她。她朝我笑笑,我请她进来坐。过了两天,她带了那个孩子来。她似乎很忙,总是周末来接他,平时都归我们园照管。妻的幼稚园有日夜寄宿的一项服务。类似孤儿院。那多少次我去接妻时,我的孩子正在我边上玩着积木?我极疲倦。累了吧,早点回去吧,妻温顺极。晚上,我抱着妻,一次次进入她,流着眼泪。妻摸着我的脸颊,问我怎么了。我说我爱你。
礼拜一,我离开公司去了那里,妻只是惊讶我怎么给她惊喜,没空顾我。我找到那个孩子,问他妈妈好吗。他只是笑着唤爸爸。似乎妈妈只教过这一句。
第二个周末,我早早等在那边,她抱着孩子与妻出来,似乎与妻很谈得来。望见我,朝我点点头。不如回家一起吃个便饭。我提议。妻极热烈地赞成,搂住我。我老公做的鸡翅可好吃。我迫切盯着她,她惶恐地看了看妻,低下看了看孩子。好,女儿说
我便开车送她们回家,一个人在超市里买了许多菜,路过速冻鸡翅,独独跳了过去。看到她再吃我做的鸡翅,会想起“我孝顺吧”的笑容,我会崩溃。回到家,妻正带着她展览我们的家。她何尝不熟悉每一寸。只是淡淡随着妻介绍,笑。望着妻幸福的笑容,我决定与她一样,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于是这顿饭吃得极其圆满,我讲起公司的趣事,她笑得十分开心。喝了酒,更是笑得手舞足蹈。时光刹那倒流。
晚了,妻让我送她回去,她点头。
下楼时,她抱着孩子,我心跳得很厉害。我手里握着车钥匙,口袋里的信用卡还有钱。如果此刻我拽着她的手,开着车,从此天涯海角,为什么不?当时,真有一瞬间是这样想,豁出去算了。真的豁出去算了。房子,公司,一切都留给妻。这样的机会,再也没有。然而不行。抵不过,便是责任二字。恨自己恨到骨子里。到得楼下,她说就到这里吧,我打车回去。
我一把拽住她,装到什么时候?
我没装呀?她笑了,笑得还是那么好看的,说,我已经不爱你了。
不相信?
我深呼吸,两次,笑。
真的?
真的!她看着我,无比认真地回答。似乎真又有交锋感。
于是我笑,好呀,那时常来玩。说罢,还是盯着她眼睛。
人,总是斗不过好胜之心。只要你没意见。她笑得眼神复杂。然后,她便成为我们家的好友,妻会到周末,由我开车送到商业区。她候在那里,两个人亲如姐妹般携手逛街。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回来,在房间里互相比试,笑着让我进来评比。有时候她们甚至在饭桌上同气连枝地嘲弄我。哟,今天带得领带很帅的嘛,秘书买的呀?呀,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开不起玩笑啦。说说你老公,怎么这样呀,多不好。妻笑吟吟地看着我们闹。他就象个孩子,什么都说不起。妻笑着挡驾。乖噢,妈妈给你买糖吃,妻胡噜我头发。我坐在那里装疯卖傻,谢谢妈妈。大家笑,一室春光。
我从来没问她一年多来如何过的,我不敢问。是怕回答。她让我送她了,只是永远送不到目的地,在快到时,边叫,下来下来,到了。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我放她下来,她跳下去,象小鹿一样。是啊,她才21。我抱住孩子,逗弄着不肯放。她先是在边上看着笑,笑着笑着捂住嘴,然后失声痛哭。我走上去,轻轻搂住她。她一把抱住我。
老爸!刹那间我肝胆俱裂。
那天晚上下着雨,她在我怀里哭了很久,浑身颤抖,哭了整整两个小时,仿佛一年多来的全部爆发出来。我紧紧抱住她。贪得一秒是一秒。最后她放开我,抬起头。这不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