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轻时，被发配到苗岭工作，后想方调动，又被安排到老家的一处穷山落脚。那个地方叫山斗，不是泰山北斗的山斗，而是方言“山窠斗旯”（偏僻的山窝窝）的简称。它位于一座横跨双峰邵东两县的大山后面。那座山，名叫猪婆大山。就是在那里，我最初知道了一点曾国藩与家乡的事情。 在这座猪婆大山的四方顶上，有个叫天子坪的地方，据说是一块风水宝地。曾国藩的迁湘祖曾学孟，来寻找迁居之地，且曾一度属意于此。后来，曾国藩的父亲曾麟书，也专程来察看过此处风水，亦称颂不已，并与此地朱姓富豪结下通家之谊。曾国藩道光十九年进京，曾麟书向这里的朱岚轩借得纹银五十两，以充路费。后来，吊贺往还，曾朱两家过从甚频，曾国藩不仅来过猪婆大山，还将次女许配给了这里朱家的晚辈…… 可是，风水虽好，曾国藩死后，却没有择葬这块宝地。不仅如此，连双峰（湘乡）也没回。1872年，曾国藩猝死于南京府中，其弟曾国潢其子曾纪泽曾纪鸿等扶柩回湘，浅葬于长沙南门外金盆岭。其子曾纪泽本拟归葬故里，后经曾国荃郭嵩焘相地，定葬于长沙平塘伏龙山（狮子山）。1874年，曾国藩和当年去世的欧阳夫人一道，被安葬到伏龙山。 郭嵩焘当年在日记中写道：“……至平塘，为文正公相地，……在兴国寺后山，曰伏龙山，寺后主峰曰狮子山。地名曰桐溪港，故亦名寺曰桐溪寺。”今日桐溪港地名仍在，属望城平塘镇。伏龙山则不叫了，叫狮峰山了。山下的桐溪村，也和另外一个村子合并，叫着狮峰山村。那座始建于唐代的兴国寺（桐溪寺），毁于1958年。 关于风水，据说，曾国藩信，并不笃信。游移其间。 很久以来，我们并不知道曾国藩墓在何处。即使其故里荷塘（荷叶、荷叶塘），曾国藩的出生地白玉堂（白杨坪老屋）、故居富厚堂，好多年来，也是默默无闻。那位在1917年给友人信中说过“愚于近人独服曾文正”的湘潭人，后来超过了曾国藩，贵为天子，却反而引太平天国为先师，斥曾文正公作敌酋。因此，当时臣民虽已致富厚堂家徒四壁，可得知伏龙山上的曾国藩墓竟然未被掘坟暴尸，想来觉得甚是惊异！ 莫非此事正关风水？ 后来才知道，桐溪曾国藩墓，当初竣工后颇具规模：原墓冢左侧石梯通道沿桐溪寺围墙而下，接墓庐槽门、牌坊与御碑亭，通道两旁有石马、石狮、石虎及石翁仲各一对。距曾国藩墓约60米处立有“太傅大学士毅勇侯曾文正公神道碑”。墓地正前有古银杏、罗汉松各两株。至民国时期，尚有守墓人看护，保存得很好。但1949年后，经“农业合作化”和“文革”时期的两次破坏，地面建筑多非原状，连墓穴都差点被毁。直到1989年冬天，墓地还在遭盗墓贼盗挖，甚至将棺木烧出一个小洞，幸亏及时发现，重新封死。今日的曾国藩墓，已是劫后重生，重新修复的模样。 呜乎哀哉…… 辛卯四月十九，阴。打听到了此处，我从长沙城南新开铺乘车，过猴子石大桥，沿潇湘南大道南行，再转沿江老路直至平塘镇，然后打摩的来到狮峰山，凭吊了这位乡贤及其夫人的厝身之地。在山下，我也遇到了那位网友介绍过的曾墓守墓人的后代。和左宗棠墓那位义务守墓人一样，都姓周。他叫周新明，51岁，善谈。从周遭的象王山、白鹤岭、狮峰山谈起，谈到风水，再谈到曾国藩……我其实只关心一件事，就是曾墓的朝向。他想了想，说：西南。 是吗，西南？是朝着故乡的方向？ 我不禁也向西南望去：那儿云正密集，雨要过来了。于是告辞。 归途中，想起日前拜访过的左宗棠墓，默默吟道： 一自神州二公去，不尽人物潇湘来…… 但想到伟人辈出的背景，是因了生灵涂炭的乱世，心情便复杂而沉重起来，不知续什么好了。 201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