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去长沙橘子洲看沙雕，塑的皆为湖湘名人，其中有小凤仙拥蔡松坡先生像，观后思之，觉得以野史写照，列正经行列，貌似不妥；但转念又想，大话时代，戏说历史，乃时人之时尚也，若非议又有何用？遂将嘟囔付之打油：

此沙场非彼沙场，但见将军抱娇娘。
虽说好汉爱娼妇，孰想野史共辉煌。


话说当年少不更事，偶听人言：“好汉爱娼妇”，暗自惊异，却百思不得其解。渐大渐老，对此言的理解自然不在话下，且还可以生出许多话题，牵枝涉蔓地说上一气。——此处暂时不表。

单说半岁后随父母移居邵阳，除年轻时身不由己去了山区数年，到老，一直生活在这个偏僻的小城市中，很有些直将此乡作故乡的情愫，以致于人家一说起这里的风土人情，也常会跟着如数家珍一般地饶舌一番。靠这方水土养活，自知已移情于此处的本土立场。

所以，对邵阳的名人蔡锷蔡松坡先生，因为辛亥那年重九日的云南起义，因为民国四年的护国战争，不仅像国人一样，充满高山景行的崇敬，更如其乡人一般，多一份山环水绕的亲近。记得小时候在邵阳临津门一家人家的堂上，看到摆放着一尊蔡先生的瓷像，邻居告诉说这家是蔡先生的亲戚，以后每过那里，我总要放慢脚步，往门里张望一阵。人曰，打小若滋生出窥视历史的兴趣，大半是因为历史的殿堂上，供奉着本土的乡亲。我思量这话有几分道理。

后来，听说蔡先生的瓷像在文革中被打碎了。

文革结束，人们忙于修补历史，由近而远：文革、十七年、解放前一直往民初清末以至更远。就是在此背景下，一部以蔡先生为题材的叫《知音》的电影风靡一时。看过之后，虽然对王心刚与张瑜的脸模及演技不无好感，却对这样的野史故事不以为然。小凤仙，一妓也，蔡先生高张的艳帜，未必就成了英雄的慧识？可偏偏所据无多的野史，假文艺以行，远胜枯燥的正史，为世人所知。先生何以成为英雄，世人或许不晓，但知道先生而不知小凤仙的，如今却几乎没有。

有野史编撰者还煞有介事地说，蔡先生灵柩归国，小凤仙托人送来挽联：“不幸周郎竟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我估摸这恐怕也是文人们的拟作。说周郎，只借了天不假寿于将军的出典，那胡同里的卖笑姑娘，毕竟与乔公的小女不好类比；而红拂比翼于李靖，这从唐人小说里生出的传奇，却是有了几分近似的比附，虽然相比之下女方则显见拔高。

但由此可见，蔡先生与小凤仙之间的一段风流，不过是一个上千年了的传统模式故事，其主题也不过是邵阳民间话语所说的“好汉爱娼妇”而已。虽然，读资治通鉴之外的历史，人们喜欢这类故事。但我却想：以蔡先生的辉煌，沉沦在这样一个旧的窠臼里，不知是有幸呢还是不幸？

或以当下的观念来看，也许不错：蔡先生的言行思想，用小凤仙来包装，难道不会卖得更好？可事实上蔡先生与小凤仙的捆绑销售，其效果不过是买椟还珠而已：有几人今日依然如天涯梁由之一样，尊蔡先生为百年五牛人之一？

呜呼，居邵阳久矣，仰蔡公久矣，每来长沙，多凭吊先生于岳麓山，不意今日橘子洲见先生于沙滩，说实话：真不是滋味……
20101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