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步履匆匆急于向前赶路的时候，不声不响地拾起路旁被遗弃的记忆。 　　不时把我的思绪拉回某个夕阳满树的黄昏 　　某场灯光斜映的细雨 　　某片晨雾迷朦的草地和树木 　　某夜交融结合的爱与痛…… 　　（一） 　　我们拥抱着就能取暖。我们依偎着就能生存。 　　即使在冰天雪地的人间，也让我们一起沉沦。 　　灰暗的天空终于下起雨。滴滴答答，发出空洞寂寥的声音。街边停放着一辆红色Taxi，车内空无一人。枯黄的落叶在风雨中摇摆，轻轻的悄无声息的坠落地面。当行人与车辆经过时，我仿佛听见树叶被践踏时发出荒凉的声音。 　　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凄婉的声音。 　　滴着水的屋檐，像一扇透明的雨帘。雨声循着古典乐曲此起彼伏，奏成凄美的乐章。坐在窗前，白色纱巾窗帘随风摆动，室外的一切在我眼里变得迷蒙不清。我机械地往起皱的唇上涂抹着口红。望着镜中的自己，眼睛布满血丝，脸色苍白，眼神空荡。只有那唇，刺目如血一样的红唇，像一场古老而诡异的咒语。 　　我为了一场梦而等待。 　　我知道，他会来。一定会来。因为昨晚在梦境里，他说让我等他，他会来找我，会来给我爱，会带我离开。 　　他说，他要我们永远在一起。 　　雨依然在下。凌乱地拍打着树枝和屋檐。停靠街边的红色计程车在何时已经离开。只有梧桐树上空秃的枝桠仍然在风雨中飘摇，叶子一片又一片地旋落。 　　我依旧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死寂而又萧瑟的一切。 　　这时，电话铃声震彻耳膜，打断我的思绪。我被吓一跳。 　　回过神，迅速而慌乱地扑到床边抓起电话，屏住呼吸。“喂，子安，是你么？” 　　“是。我在你楼下。” 　　“我知道……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我知道你不会抛弃我。”我激动地抱着电话哭了起来。 　　“……傻瓜，不哭。快下来吧。我想见你。” 　　“嗯。等我。……” 　　迅速披上他曾经送给我的白色羽绒服，冲下楼，抬头看见天空已然飘起雪花。他坐在一辆崭新的赛车上面，对我轻轻微笑。头发上有片片飘落的雪花。 　　坐在他身後，紧紧贴着他的身体，我仿佛能够听见他的心跳声。 　　雨依然在下，夹着片片雪花从天际飘然而至。他熟练地驾驶着赛车。速度快得令我感到心慌、窒息。 　　“子安，我们去哪里？” 　　“带你去寻找丢失的童年记忆。” 　　（二） 　　傍晚时分，他载着我离开了喧嚣的市区。在一条看似没有尽头的高速公路行驶。雨渐渐停了，只有冰冷地雪花依旧散漫而下。纷纷扬扬，落在我被风吹乱的长发和雪白的羽绒服上，然後迅速被融化。 　　我紧紧地抱住他，什么也不说。 　　我们现在需要的只是相互取暖，在这寒冷的冬天。 　　雪越下越大。在寒冷又漫长的行程中，靠着他的肩，我斜着脑袋凝望眼前迅速滑过的风景。脑海里面一片空白。如同雪花一样雪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一个静谧的小村落减速、慢行、停留。 　　将车停放一边，然後牵着我的手走过铺满雪霜的村庄和麦田。 　　他说：“小时候，我就是在这里被遗弃。是现在的父母将奄奄一息的我从一个寒冷的雪地里抱回收养。後来，他们勤奋创业，也算有了不错的业绩，直到今天拥有丰厚的资产。他们很成功，以至于视我为幸运之子，并认为是我为他们带来了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我同样以他们为豪。 　　他们溺爱我，积极培养我成为他们心目中所梦想的人才。给我一切物质和享受，为我铺好他们认为光明而无限美好的前途。可是，他们却始终忽略了我的感受。他们不会明白，我想要的其实只是自由与一个心爱的女人… 　　弦儿，我想带你离开，可是我不能。是他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不能做一个背弃良心的人，我不能辜负他们对我的养育之恩。虽然我宁愿自己在被丢弃时，冻死饿死在漫天飞舞的雪地里。 　　我知道，不论我如何选择，我都会后悔一生。弦儿，也许你永远也不会理解。”说完，他狰狞而无奈地笑了起来。 　　笑声充满凄冷与绝望。一阵阵刺痛我心底最深最柔软的某处。 　　我沉默。因为我找不到半句抚慰他的语言。或许此刻，语言比什么都苍白多余。他需要的只是一种诉说、宣泄，而我只能做到默默倾听。 　　我们并肩坐在一棵枯死的大树下。枝桠纵横交错，向外延伸。其实早已经没有了生命。树旁有一口深深的干涸的枯井，如同一个漆黑的无底洞。从井底最深处，发出一声声荒凉而恐惧的咆哮。仿佛还传来似有若无的回声。 　　夜幕降临，巨浪般的黑幕笼罩周围，将我们一层层包裹，寒气逼人。在这个夜里，我突然感觉呼吸困难。紧紧地抱住他，我无言，又一次沉默。 　　他从未告诉过我关于他的身世与家境。他不说，我不问。我更不知道子安如此不快乐。从前意气风发的他，不是这个样子的。我想，他始终记得某些事，也无法忘记某些事。 　　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在一阵阵轻微颤栗。望向他，却看见他正掩面无声地哭泣。我沉默地静静地陪在他身边。不知所措。 　　其实，弦儿此时和你一样无助与绝望。我知道，我再也不能拥有你了，是么，子安？ 　　你所能选择的终究不是我。 　　（三） 　　夜已经很深了。一天未进食，几乎忘记了饥饿。雪花依然在飘落。气温变得沉重。空气越来越寒冷。依在他怀里，我被他有力的双臂紧紧环抱。 　　沉默，像夜一样死寂。 　　一直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我想，他是太疲惫了。可是，我却分明感觉他的身体仍然在颤抖。冰冷的雪花已经落满他的肩，然後化做水，打湿他的衣服。我反抱住他，心好痛。 　　不知过了多久，我靠在他的怀里昏昏入睡。 　　然后，我开始做梦。梦里，我朦胧不清地看见满地鲜血。惊人的红色，混合着雪花铺满雪白的地面，如同被夕阳染红的天空。而前方的不远处，一个女人的身体像是被揉碎的纸屑，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我尖叫着从他怀里惊醒，浑身冷汗。我被自己的梦吓着了。他急迫地问：“弦儿，你还好么？” 　　我紧闭双眼，把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子安……我想回家。带我回家好么？” 　　他托起我的脸：“……弦儿，你怎么哭了？” 　　我摇头：“子安，我没事……” 　　“对不起，弦儿，我不该带你来这里。天就要亮了，我现在就送你回家。”他将我搂得更紧。 　　我点头：“嗯。” 　　灰色的天空弥漫着晨雾。两旁的树木影影绰绰。几乎看不见前方的路在延伸。仿佛随时就走到尽头。他依然将车的速度驶到飞快。我说：“慢点好么。我冷，而且害怕。” 　　“傻丫头，抱紧我。知道你冷，所以才想要尽快送你回家。” 他的声音开始哽咽。“弦儿，其实好想这样和你在一起……” 　　“可是这样很危险。我知道你累了。安稳一些好么？”我把脸贴在他的後背，继续说：“子安，刚才我做梦了。我梦见满地鲜红的血，好可怕……” 　　“弦儿，别这么说。梦都是假的知道么？”他打断我的话。 　　……… 　　他的声音被风吹去好远好远。在空旷的黎明，我仿佛听得见回音。 　　在他身後，我紧紧用手臂圈住他的腰，不再说话。 　　（四） 　　赛车在雾和雪中急速穿行。冷风呼啸而过。我全身冻得近乎麻木，毫无知觉。如果我的身体早已经丧失温度，那么，唯一炙热的也只有我的血液和心。 　　在这个天寒地冻的世界里，除了爱情，还有什麽可以互相取暖。 　　趴在他背後，我进入迷糊状态。脑海一片混淆。所有思想全部如同空气一般消散。身边有凉飕飕的冷风一阵阵掠过。 　　其实，多想与他这样靠近，永远永远不分离。可是我清楚这已经成为多么奢侈的事情。我甚至希望这条路永无尽头，永远延伸。我想要我们在一起，永不分离。 　　眼泪在脸颊悄悄滑落，打湿他的衣。但他不会感觉到。 　　我喃喃自语：“子安，我爱你。我要我们在一起……” 　　……恍恍惚惚。一切变得稀薄，包括我的意识。如同这散漫的晨雾。我好象穿梭在一条白色的时光隧道。没有任何具体的物体存在。一切都象幻觉，象梦境。 　　我仿佛又模糊不清地看见昨晚的噩梦。脑海重又浮现一片血红的海洋… 　　本能的，我紧紧抱住他的身体。害怕一松开，他就会消失远去。 　　突然间，一股强烈的碰撞———我听见“砰”一声巨响。什麽东西在碎裂。 　　我和他，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分开。就像一个连体婴儿被残忍地分离。我突然感到剧烈地疼痛。 　　我被一股激流狠狠抛向半空。身体像一片轻盈地落叶飞向远处，然後再沉沉地坠向地面。脑海回荡着“轰轰”的声音。全世界变成一片漆黑。我仿佛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还有血液流放的声音。 　　我听见一个遥远的声音在不断垂死呼喊———弦儿……弦儿…… 　　梦里发生的一切再次清晰地浮现于眼前。鲜血、树木、雪花、薄雾、眼泪、尖叫、黑暗… 　　我终於甚麽也看不见。终于失去所有知觉。身体像散碎地零件，找不到归处。 　　车轮，碾碎了一切梦想与真实。 　　我忽然觉得自己变得轻盈。飘了起来。随着空气漂浮在半空。後来，我又看见自己安静地躺在一片红色的血泊中。像一朵盛开的鲜红的花朵。我还看见满身鲜血的子安，正艰难地爬向躺在雪地里的我身边，嘴里不断说着什么。我突然就哭了。可是没有眼泪掉下来。 　　我终于听不见，也看不见。消失在一片晨雾中。 　　这一幕，定格在记忆里，是否可以永久保存。 　　不论你我相隔多远。 　　在这荒阔的宇宙中，我会一直注视你。 　　（旧文字。再次搬出来丢脸。嘿。）